悼 好友勝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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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多前，我剛到新竹工作。

第一天上班時，旁邊坐著一個皮膚黝黑，鄉土味十足的人。

由於我是個很少主動會去和別人攀談的人，

因此上班過了一個多月後，和這個人才開始講到話。

嚴格來說，是這個人一直在找我說話。

有營養的、沒營養的，

我也很佩服這個人，總是可以隨口亂扯出一大堆東西。

然後一到下午，就找我到公司附近散步，

園區的午後，兩旁的樹，總是帶著微微的風。

之後過了兩三年罷，他辭職了，到了另一間公司去。

但他卻是我在當時公司裡頭，交情最好的人。

應該說是我的奇怪性格，雖然在外頭很愛熱鬧，

但是在公司裡頭，我卻總是沉默寡言，和同事間互動不算太多。

唯有他這位仁兄，不管離職與否，和我依舊保持密切的聯繫。

我記得有一次，他放假沒事問我要不要去哪邊走走，

我想了一下，說苗栗的馬拉邦山我沒去過，不然來去那邊，

於是他就騎著機車，我們直接上路出發。

在我最要好的朋友們中，通常具有三個要件。

第一是喜愛旅行，第二是說走就走，

第三則是對於事情都能夠抱持著正面思考的態度。

我很喜歡和這樣的朋友相處，也因為如此，我和他一同旅行過不少地方。

也介紹了不少我的朋友，與他認識。

他雖然講話土土的，帶著濃厚的鄉音，

而且常常不會掩飾，想到甚麼就講甚麼，

喜歡對女人品頭論足，講話聲音又大，

有時候不知道已經得罪到人，但他心口如一，非常實在。

他雖然非常節省，很多錢都捨不得花，

耳根子也軟，常常人家說甚麼他就附和甚麼，沒有甚麼主見。

但是對於朋友，他卻非常地熱心，

當朋友有事情需要幫忙時，他會把自己的事排開馬上來幫忙。

還記得我剛到新竹時，他很熱心地找我去參加交際舞的課，

背包客棧有網聚時，也拉著我一同去參加，

去光復中學游泳時，也問我要不要去，

山野聯誼社某次聖誕節舉辦合歡山之旅，也一同找了我去。

雖然他對於美食，並沒有像我一樣那麼愛找尋，

但其它有的沒的活動，他要參加時，總不會忘記我一份。

讓我在新竹的生活，豐富了不少。

去年，知道我要去上海出差時，他從MSN熱心地拉了好幾個朋友給我認識，

友明大哥、曉麗、耀武，都是他之前在大陸所認識的朋友。

而到上海後，我也一個個去見了他的朋友。

讓初到上海的我，不會無聊，馬上便融入了那邊的生活。

也因此，雖然他大了我七歲，

但我們相處起來，卻沒有甚麼障礙，

我知道他是我的好朋友，若哪天我需要他幫助時，

他一定會義不容辭地站出來幫我挺我。

可惜，沒有這個機會了……

這個禮拜一和二，我人在成功嶺參加教召當行政官。

退伍六年多，第一次收到教召令，

當解召後，我打開了關機兩天的電話，

我看到了許多通未接來電，是以前新竹公司的同事。

是工作上有甚麼需要我協助的嗎?

我以為是如此，我寧可希望是如此。

撥了電話給Barry，電話接通後，問他有甚麼事嗎?

他和我說:[你知道勝舜的事嗎?]

我納悶地說:[甚麼事呢? 我這幾天都在軍中，不清楚耶。]

[勝舜走了。]

[甚麼???!!!]

[勝舜走了。]

腦筋一片空白的我，站在中港轉運站裡頭，愣了半晌。

怎麼可能? 我過年前到新竹時才和他說過話的

發生了甚麼事?

[大腸癌。]

像跑馬燈一樣，我忽然想起了過年前，要去綠島時有問勝舜要不要一起去，

他和我說，他現在肚子很糟糕，吃甚麼拉甚麼，可能沒辦法長途旅行，

當時我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一向有在練氣功，而且也很注重保養身體的勝舜，

怎麼會聽起來好像蠻無力的，但也不以為意，只和他說多保重身體而已，

從台東、綠島回來後，1/9我來到了新竹，

和研究所同學小藍與泉輝&小不點一起約在竹北的風尚人文咖啡館吃飯。

飯後，勝舜專程過來與我碰了面。

我只記得當時的他，沒有點任何東西，

只和服務生要了杯溫水，吃了一包中藥。

我問他身體如何，他和我說吃中藥有好一些了，但狀況還是沒有太好。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雖然照舊天馬行空地和他聊著，但可以明顯地感受到，

他似乎少了以前那份講話時興高采烈的精神。

要送給他我從大陸帶回來的小禮物時，他也推還了給我，

說我就留著吧，他不需要。

有些奇怪，但我還是順著他，把東西收了回來。

1/24，是我在MSN上最後一次和他對話，

他和我聊到集團有可能被併掉的消息，

他和我說，我的生命，也將隨之異動。

諷刺的是，他的生命，在兩個多月後，卻比我發生了更大的異動。

當時我和他說我要去買東西，先走了，

他送給我的最後一個字，是短短的一個 “8”。

死亡之所以令人難過，有很大的原因，在於所有的事情，

在瞬間通通都變成了最後一次。

如同幾年前，當我爺爺從家裡被送上了救護車後，

他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了一樣。

在從台中回台北的車上，我想起了很多與勝舜的回憶，

別過了臉向著窗外，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流淚的臉。

從軍中的營區回到了繁華的台北，穿過了熱鬧的京站，

我的心中忽然間感到了一片的虛無。

回到了住處，一邊弄著隔天的晨會報告，一邊我還是忍不住哭得更嚴重了。

長大之後，我不太常哭，但一想起勝舜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

以後再也無法與他說話了，看著他那永遠不會再更新的Blog與FaceBook，

我實在壓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也不斷地湧出。

今天，我去了新竹一趟，

在勝舜的靈前鞠了躬

其實我是非常不願意去的，

我想看到的是，活蹦亂跳的勝舜，而不是那張冰冷的遺照。

與勝舜認識多年，我知道他其實沒有很遠大的志願，

鄉下長大的他，只希望能夠娶個漂亮的老婆，然後穩穩定定地退休。

雖然老愛胡亂講些五四三的屁話，

雖然一直總是沒有追到他喜歡的女孩子，

但他是個很努力的人，為了以後能夠進中華電信，

在前年還認真地考上了交大在職班，

前一陣子，本來還煩惱論文該寫甚麼，

如今所有的事情，他也不用再煩惱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天晚上，我倒了一杯酒，

不僅僅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睡得著，

而是我要和他說聲乾杯，

勝舜，你知道嗎? 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說乾杯了。

我想起了在合歡山上那個零下的夜，

你拿出了辛苦帶上山的威士忌，熱情地拉了我和旁邊的朋友一起共飲，

喜愛喝酒的你，在另一個世界，可以喝得夠了。

一路好走!

Your friend, Morgan 于2011.4.16 公祭之後